烛烨身着深灰色的天公服，背着一把古琴，脸上带着使人如沐春风的温暖笑容缓缓踱上了戏台。
人们原本心中略有些不满，可见到烛烨略带歉疚的笑容后，竟都神奇般地烟消云散了。喧闹声渐渐小了下去，不知是不是因为第一次见到这位月楼阁主的原因，他们都不约而同的注视着台上那位带着半幅面具，遮住了眼鼻的青年。偌大的舞台下，一时只剩下锣鼓之声依旧欢腾的响着。
烛烨被一群人盯着，脸上的微笑带上了抹无奈。他停住脚步，微微向台下的观众鞠了一躬，算是表达对他们的歉意，随后转过了身面向洛瑾。
“洛姑娘，抱歉了。”
还是那样温柔的笑容。
洛瑾能感觉到自己拿着琵琶的手出汗了，她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脸上的表情是怎样的，但想必不够放松就是了。她努力的想要迎上烛烨面具下的眼睛，可每当目光马上就要相触，她又赶紧避了开来。半晌，只得憋红了脸，垂着脑袋磕磕绊绊地说道：“小女，也，也才刚到。”
“是吗。”烛烨笑容不变，随意寻了个座位也坐了下来。
“那便开始吧，免得让看官们又要浪费些时间了。”
洛瑾忍不住偷瞄了一眼烛烨落座的位置，那凳子也是个花柳样子地装饰，与她座下一模一样。眼角微不可查地弯了弯，洛瑾摆正了姿势。
烛烨取下了古琴摆在了沉香木架上，也不知这琴是什么制的，竟比沉香木的颜色更深一点。待琴架好，他抚了抚琴身，面具下一直眯着的眼睛微微睁开，金色的瞳孔中微不可查的露出一丝怀念。
“哎呀呀…不知不觉这么些年了。”
他的眼睛又一次笑得眯了起来。
“感谢诸位看官忙里偷闲来小楼捧场，在下实是才疏学浅，只能献丑弹一曲《鸳鸯龙凤赋》博各位看官一个开心，还望不吝指点，但多少请留点情面。”
烛烨对台下的观众们温和又不失风趣的说道，观众们在节日的气氛里，自然也不会吝啬自己的笑容。
“时辰已至，闲话在下也不多说，开始吧。”
烛烨深吸一口气，缓缓吐了出来，正了正容又理了理衣裳。
楼上的锣鼓声渐渐消散，窗户也被人阖上。台上台下竟然成了闹市中唯一一处还算清静的地方。
烛烨淡淡笑着，微微点点头，洛瑾会意，缓缓抬起了手。
“嗡——”
素手轻抚弦，红纱半遮面。
一曲鸳鸯赋，琴音画流年。
套上了鹿角制的义甲，洛瑾白皙修长的手指柔柔地拨动了半月筝弦，清润的声音从台上缓缓流下，到了人群，激起了片片波纹。
“哇…”人们顿时竖起了耳朵，感叹声，惊讶声此起彼伏。
“洛仙子竟然还会弹筝…”
弦音将尽，烛烨也挑动了古琴，用低沉的琴音接上了半月筝颇高的余韵，一首乐曲的雏形渐渐浮现。
洛瑾没有等到琴音消散，有些急切的拨动了两三音律，像是在询问，又像是在责怪。烛烨倒是不急也不忙，徐徐的点着略粗一筹的琴弦，沉闷却有力的应答着洛瑾的问话。这样的一问一答间，有矛盾，有争执，但又总是心照不宣的和谐。
扫视一眼台下，有些观众会心的笑了，不消说那都是结完婚的人，夫妇间的磨合都经历过；有些则似懂非懂的聆听着，这其中有的是情侣，有的则是尚且年幼的少男少女。
视线回移，台上的两人依旧以琴交语，筝音越发急促，洛瑾的手在色彩斑斓的灯光下只能看见些许残影。被音乐所感染，她的脸上不觉间也浮现出了焦急的神色。与之相对的，烛烨却是一直稳稳地应着，用古琴的沉稳平复着筝的焦虑，仿佛那伫立的城墙，一切风雨都不值一提。
随着人们的情绪愈来愈高，疾风骤雨般的筝音终于到了最激烈的巅峰，洛瑾的额头上已经浮现了汗珠，可就在人们等待着古琴的回答时…它却一下子沉默了。
“嗯？”
随着台上的声音渐渐消失，台下的观众们有些疑惑，这古琴回应的好好的，怎么突然没了声息？
洛瑾喘着气，恍惚间也忘了曾经无数次的练习，手悬在半月筝上，眼睛呆呆地望着坐在对面微笑着的烛烨，脑袋空空的，思绪不知飘飞到了何方。
烛烨感应到了洛瑾的目光，微微抬起了头。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了一抹蕴藏着些许豪迈，又有些许宠溺的笑容。
平华都的远处，一排排天灯缓缓升起，照亮了漆黑的夜空，遮盖了璀璨的群星，诉说着新的一年人们的祈愿。
他的手便随着天上的星灯，一同慢慢抬了起来——
“叮——”
又跟着坠落的陨石，猛然砸落了下去——
“当！”
霎时间，月楼上刚刚闭起的无数扇木窗再度齐齐大开，哗啦哗啦之声顿时响彻所有人的耳畔。一支支丝竹弦器从窗子内伸了出来，定睛一看，或柳笛镶金，或竹管嵌玉，原来是各位月楼佳人现身，正在忘情地吹着伴奏。古琴之音带着指点江山的豪情抛洒而出，通透干脆的旋律击打着人们心灵。那是怎样一种自信，那是怎样一种睥睨天下的霸道！可夹在这般气势中的，却又是一丝挥不散的柔情，和那内心深处至深的温柔。
至刚至柔，男人方为丈夫。
场下的大多数及冠男子——还有不少女子——听到这里，微微颔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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